我的奶奶，其實是我的阿嬤（外婆）。
只是從小到大，因為奶奶住在南部，距離較遠的關係，僅有逢年過節才會回去鄉下玩。
反而因為跟阿嬤一起住，都是奶奶陪我、照顧我，久而久之，我也習慣跟別人說阿嬤就是我奶奶。
我的奶奶，身體很硬朗，說實在，她很少感冒生病。我總是跟媽媽說，她這個年輕人健康比不上老人家。
可能是奶奶她總是閒不住，雖然她沒讀什麼書，沒有學歷，一個老人家無法做什麼工作。
但是從我國小，奶奶她就會到處找代工、手工等事情回家做，賺點人家說的“毛”利（手工真的是算一毛兩毛的）。
其實奶奶也很喜歡唸書，我的閩南語就是跟奶奶學的，教學相長。
我從幼稚園到國小，國語課學到什麼名詞就回家跟奶奶聊天，問她台語怎麼講，奶奶也一個一個教我念，我就是這樣學台語的。
小時候我總是覺得奶奶很厲害，長大後才知道，奶奶其實不會講國語，連字也看不懂。
所以後來她也曾經參加里上辦的活動，趁晚上去學學ㄅㄆㄇㄈ。
奶奶的脾氣很倔，也很好強。
她總是記不得什麼時候要拜拜，只知道初一十五要吃素。卻總是催促媽媽記得要準備飯菜拜神祭祖，所以其實都是媽媽定期按時間燒香拜佛祭祖先的。
每次我幫忙端飯菜時，問奶奶今天什麼日子，她老人家經常跟我搖搖頭說：挖恩災（我不知道）。
有時候家裡生意不好，媽媽東西準備得簡便或是較晚，總是免不得老人家一頓罵跟數落。
奶奶永遠認為拜神祭祖怎麼可以省？
但是其實奶奶永遠也不知道，現在市場一把菜多少錢、一塊肉多少錢、一條魚多少錢？
貴不貴她不管、有沒有錢她不管。我有時看奶奶生氣完，問她，她依然總是回答我：我恩災啦！（我不知道啦！）。
自從奶奶邁入從心所欲之年時（70歲），雖無大礙，但眼睛、耳朵功能卻也逐漸老化，奶奶看我要眯眯眼靠很近、聽我說話要大聲回應。
所以慢慢地也沒法做事，沒工作初期，奶奶也不覺得如何，轉而去拜佛進香當義工。每個月有何大型慶典活動，倒也忙碌。
不過歲月追趕人，當她同輩朋友身體狀況不佳，都無法一起參加活動時，就停止當義工了。
可是我說過，奶奶是個閑不下來的人，所以她開始做資源回收。
剛開始就只是在家附近，路上、公園等週遭撿撿鋁罐、寶特瓶，她老說是當做運動出去散步順便撿撿，反正在家她也無聊。
資源回收，我們想來也是件有益街坊鄰居的好事，因此也沒有多加介入。
但是我也說過，奶奶是個很好強的人，當她看到別人賣東西總是大包小包，又開始激起她輸人不輸陣的個性。
所以她也漸漸地開始撿廢紙、電器，直到會習慣性地看垃圾桶中有無能回收的東西，而且還不知道去哪撿的推車，規模、範圍越來越大。
更甚時期，也曾經鬧脾氣說想要一台三輪機車後面改裝可裝貨那種，可她忘了自己根本沒有駕照，也不會騎腳踏車。
可愛的老人家，卻也惹得家人怨、鄰居嫌，因為有時累了就忘了回復居家清潔，總是家人們在後面賠罪、收拾善後。
這樣的辛苦，收入一定不少？錯了。
奶奶每天每天辛苦早出晚歸，三不五時帶回戰利品。
但是真正能回收的，其實在整理之後，微乎其微。
她老人家總是做了很多白工，兩三天才能整理出一台推車的份量，而一整個推車沈甸甸地去回收廠，換得的每次只有幾十元。（一綑書你以為能賣多少？其實不到15元。）
而且回收廠總是吃定老人，貴金屬當廢鐵價收，東扣西扣、這坑那凹，一整車被說成沒什麼價值。
老人家都辛苦推去了，換來的張開手除了汗水和污漬，就只有幾個銅板。
這樣的辛酸，究竟換得什麼？我也問過無數次，奶奶卻也總是回我：運動順便工作賺錢。
或是偶爾看她辛苦，希望她不要這麼累要她休息別為了小錢打壞身體，她也會跟我說：小錢也是錢，存起來也能買東西。沒工作賺錢，我受不了！
奶奶說歸說，其實我知道奶奶根本就不會亂花錢，她從來都不幫自己買些犒賞自己的東西。
從一個皮包繩子斷掉、一件褲子破掉、一個麵包放到發霉都還捨不得丟掉，就能窺探一二。
她都把錢省下來，總是說她不需要新的東西，沒什麼好花錢的啦。
看似很豁達，但是內心其實很在意。
因為一個老人家的生活中遇到不少不如意的事情，發生過不少次。
就是家裡遭小偷，老人家的錢財一個下午或是一個晚上，不翼而飛。讓她連睡覺都無法入眠，生活坐立不安。
金額其實不大，幾千到一兩萬，但奶奶很在意。
我總是想，小偷怎麼好意思偷光老人家的積蓄？ 就因為。不知道這些錢是怎麼賺來的，是嗎？
小偷眼中的幾千元。是一趟不划算的收穫？冒著這麼大的風險闖空門，他心裡一定覺得很不值得。
可是他不知道，這可能是我奶奶一整年的辛苦汗水換來的。
有時候，就連整包回收的“垃圾”，都還有人曾經趁晚來偷拿。
真是讓人不可思議，我每次看著失魂落魄的奶奶，罵着讓人不齒的小偷。
她也總是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：算了，別人比我們更需要...不過怎麼連這個都要偷...
錢，奶奶總是想留給孩子，就算只能多買一隻冰棒、多讓家人們聚在一起吃頓晚餐，只是不見了。
看著怨嘆不已的奶奶，我也只能多陪奶奶說話，以後多幫奶奶注意門戶。
奶奶其實很念舊，家裡有個大鐘，要上發條的。
即使時針已歪、時間不準，奶奶卻老是替它上發條，然後聽著每半小時會發出的噹噹聲。
這也是我從小聽到大的，如今耳畔依舊響起。因為換我幫它上上發條、上上油。
古董級的縫衣車，即使不能用了，依舊擺在房間中。
鐵製的電風扇，不會自己擺動了，奶奶還是在吹。
奶奶，我親愛的奶奶。對我們總是很和藹，雖然偶爾會鬧鬧老人脾氣。
日前看著我整理書房，很好奇地每天看我的進度。
看我刷油漆，就說我怎麼這麼“搞剛”（費功夫）。
看我掃地、擦房間，就說我“某猜剛”（白作工）。
看我裝櫃子，就說我“攏會級”（浪費錢）。
看我東修修、西補補，就說我“巫告贏”（真閒）。
奶奶說反正房子她還是會弄髒，我就跟她講，弄髒我還是會再弄乾淨。
奶奶說屋內的東西都還是會壞，我就跟她講，壞了我再修。
奶奶說食物吃不完不要丟，我就跟她講，壞了就回收我們換新鮮的吃，而且回收當廚餘可以養豬喔。
我想，奶奶應該不太習慣這種生活，十多年來，她很習慣“隨性”的生活。
對我這個孫子的行為，也只當作是一種搗蛋吧。
但是我親愛的奶奶，您年紀大了、雖然身體硬朗，但我們都還是很關心妳。
很愛妳喔！我的奶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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